1

黎平拿出钥匙开门，客厅里张秋兰和一个男人坐在一起看电视，靠得很近。

一岁不到的东东，独自在沙发上玩耍，一个翻身差点掉下来。

张秋兰却毫无察觉，只顾着和男人说说笑笑。

黎平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，闷声换了鞋，抱起孩子就往卧室里走。

张秋兰把门拍得震天响，“家里来客人，你怎么连声招呼也不打？！”

黎平没开门，铆足了力气吼了一声：“什么客人，一声不吭就往家里带男人，你还不如自己搬出去住，我眼不见为净！”

也许是怕他说出更过分的话来，张秋兰没有再做回应。

不一会儿，客厅传来关门声，那个男人应该是走了。

黎平这才出来，准备做晚饭。

餐桌上，气氛尤其压抑，黎平一句话不说，闷头往嘴里扒饭。

张秋兰也是气鼓鼓的样子，吃了饭就喊着头痛，瘫在沙发上一动不动。

她这些年患上了偏头痛的毛病，也只有在这个时候，黎平才会像一个儿子一样关心一下她。

但今天，黎平视若无睹。

妻子李雅习惯了母子两人冷淡如冰的关系，但还是忍不住用手肘捅了捅黎平，小声开口询问：“你和妈这是怎么了？”

黎平扬起嗓门，生怕张秋兰听不见似的，“怎么了？咱妈这马上就要五婚了吧！我替她感到高兴！”

听到儿子的讽刺，张秋兰一个鲤鱼打挺，翻身起来，脸红得像一个吹到极限的气球，随时都要爆炸。

“怎么，我找男人是我的自由，你不就是怕我以后不给你带孩子，说话怎么那么难听？”

黎平仿佛被踩住了痛脚，“你是我妈，难道不该给我带孩子？孙子重要，还是外面的男人重要？不带也行，那你就给我出保姆费！”

黎平供张秋兰吃喝，自认没有亏待过她，母子俩经常吵架，每次张秋兰就以不帮忙带孩子来威胁他。

黎平和李雅工作都忙，还背着每月五千多的房贷，夫妻两人的工资只能勉强度日。

孩子成了最头痛的事，黎平这才把张秋兰从农村老家接了过来。

2

黎平讨厌张秋兰的每一个男人。

对他来说，那是永远化不开的心结。

他记得，小时候父亲总是把张秋兰打得鼻青脸肿，有时候脾气上来了，连他一起打。

他们就像大海里的一叶扁舟，在乱风暴雨中艰难地寻找方向。

后来张秋兰实在忍不了了，拼命离了婚。

往后的日子，也没好到哪里去。

张秋兰不愿意干又苦又累的活，很快就傍上了一个开小餐馆的男人。

男人不喜欢黎平，总骂他是个讨债鬼，甚至不打算让他继续上学，说是浪费钱。

还好张秋兰没有同意，她提出愿意到餐馆帮忙，黎平读书的费用从她的工资里出。

那天，店里客人多，张秋兰要加班洗餐具，很晚了也没回来。

男人喝了酒，脸红脖子粗的，一副凶恶模样。

黎平缩在墙角写作业，在男人一个眼神瞪过来时，吓得尿了裤子。

一股尿骚味在狭小的屋子里弥漫开来，男人像老鹰拎小鸡一样，把黎平猛地摔在地上，“你这小兔崽子，老子一天净给别人养孩子！”

黎平吓得哇哇大哭，男人被哭烦了，抓起黎平的衣领就往外面拖。

那晚，黎平被带到镇里停尸房的门口，男人把他绑在那棵老槐树上，解开皮带，抽了他几下就醉醺醺地离开了。

黎平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，但他紧咬嘴唇，不敢发出一点声音，生怕这声音引出什么东西来。

夜黑黢黢的，冰凉。

张秋兰一直没来解救他，直到第二天早上，黎平才被停尸房的门卫大爷发现。

那晚，黎平从害怕，到期望，再到绝望，最后到恨。

这几年，张秋兰没停止过找男人，前前后后结了四次婚了。

基本都不长久，不是被家暴，就是被嫌弃，每次离婚张秋兰都是要死要活。

最后一段婚姻还是五年前，黎平大学还没毕业。

对方是个教书先生，看不上她，分开的时候，张秋兰大哭大闹，差点喝了农药。

现在，她好了伤疤又忘了疼，找了第五个男人！

黎平说什么也不答应，过去他没有发言权，但现在他有能力阻止。

黎平在母亲手机里安装了一个定位软件，一连几天，随时监督着张秋兰的行踪。

张秋兰前脚刚踏出家门，黎平的夺命连环电话就来了，搞得她一听到电话响就心惊肉跳的。

她还不敢关机，不然黎平直接扣掉她一个月的生活费。

这简直是捏住了她的七寸。

但争吵还是爆发了。

周末，张秋兰当着黎平和儿媳妇的面，直接把手机“啪”地一下砸了。

“我又不是犯人，你凭什么时时刻刻监视着我？你们就知道让我带孩子，没有任何人关心过我，我想找个老伴怎么了？

我还不是为自己的晚年生活提前做打算，免得到时候还要麻烦你们，给我这个老不死的养老！”怒气和委屈交织，张秋兰的眼眶通红。

从小，母子俩的感情确实不亲近，黎平讨厌那些男人，更讨厌始作俑者张秋兰。

但是他也从来没想过不管她，她这么说，实在是杀人诛心。

“妈，你一天别净想些有的没的，还有那些乱七八糟的男人，趁早断了，否则你就一直呆在家里带孩子，哪里也别去。”

黎平语气坚定，丝毫不做让步。

“另外，喷花露水的时候小心一点，不要喷到眼睛里去了！”

眼看用花露水故意弄红的眼睛，没有引起儿子的同情，还被识破，张秋兰又羞又恼。

4

黎平找了一个旧手机，除了定位软件，其他通讯软件都给卸载了，美其名曰，内存不足。

张秋兰敢怒不敢言，毕竟手机是自己摔坏的，怪谁呢？

更悲剧的是，她根本就记不住老贾电话号码，两个人彻底失去了联系。

张秋兰急得团团转，要是老贾被别人撬走了可怎么办！

一个月前，她和老贾在小区附近的广场认识的，两个人都很喜欢跳广场舞。

老贾风度翩翩，舞姿迷人，每次出来都是西装革履，在一群邋里邋遢的糟老头子里头，显得特别有精神。

张秋兰还听说，他儿子女儿都在国外工作，每个月都要给他一万的生活费，他自己还有退休工资，日子过得别提有多滋润了。

张秋兰动了心，每次都故意站在他旁边，一来二去两个人就熟了。

两个人的关系好不容易更进一步，但现在，一切都被黎平给搅和了。

张秋兰每天都唉声叹气，之前还可以通过微信聊聊天，打打视频。

现在啥也做不了，每天都心慌慌的。

那天，孙子睡着以后，张秋兰就蹲在电梯门口，打算拦个人，看能不能给自己把微信装上。

电梯刚一开，张秋兰就看到了之前一起跳广场舞的邻居李婶。

“李姐啊，你快帮我看看，你会安装微信不？”张秋兰捧着手机，笑着往前凑。

李婶一脸奇怪地看着她，“秋兰妹子，你这几天咋没来跳舞，老贾出事了你知道不？”

张秋兰被问懵了，“啊？发生什么了？”

“看来你还真不知道，那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啊！”李婶神秘兮兮的，搞得张秋兰的心砰砰直跳。

张秋兰和老贾在交往的事，从没瞒着人，和她一起跳舞的人基本上都知道。

“老贾住院了，脑袋被人砸了，流了好多血。”李婶现在想起那天看到的一幕，还是心有余悸。

“咋回事？”张秋兰急切问道。

“上周五晚上我们不是一起跳广场舞嘛，老贾和一个女的搞暧昧，没想到人家老公路过，当场就把他给揍了，脑袋上挨了好几拳，撞到花坛上，那血流的啊，吓死我了。”

“这可不能瞎说，万一是个误会呢！再说老贾条件那么好，少不得有女人自己靠上去。”张秋兰打断李婶，微信都没来得及装就回了屋。

留下一脸懵的李婶风中凌乱。

5

张秋兰进了屋，孙子还在呼呼大睡。

黎平下班回来了，张秋兰眼睛也没抬一下。

黎平发现母亲有些不对劲，但是也没多问，张秋兰有时候就是矫情，越理她她就越来劲。

“没有必要再监视我了，我不会再去找老贾了。”见儿子没有询问自己的意思，张秋兰先开了口。

黎平显然不信，张秋兰也没藏着掖着，“老贾和别的女人好上了。”

黎平表情有些惊讶，“你知道了？”

这些日子，他为了不让张秋兰出门，可谓是费尽了心力。

其实那晚上发生的打架事件，黎平下班晚，刚好遇上了。

他亲眼看到老贾把手放到女人的胸上，一脸坏笑地捏了一把。

黎平赶紧掏出手机录像，但是迟迟没敢给张秋兰看，几年前张秋兰失恋喝农药的画面，历历在目。

要不是他及时阻止，早就没妈了。

但现在张秋兰一脸平静，他实在看不出她内心的真实想法，“妈，你也别太难过，这样的男人不值得！”

张秋兰点了点头，一股有气无力、深受打击的样子，“我不会再找他了，你也别再监视我了。”

这话今晚张秋兰说了两次。

黎平知道，无论是老贾的背叛，还是他这个儿子出于好意的监视，都对她造成了伤害。

第二天，黎平给张秋兰买了一部新手机，没再安装定位软件，而且还转了两个月生活费给她。

张秋兰的眉头这才舒展一些。

6

黎平是真没想到，事情都这样了，张秋兰还不知回头。

黎平原本已经放下心来，彻底给了张秋兰自由，但是周六晚饭后，他抱着孩子在小区散步，看到李婶身边围着一群大爷大妈，李婶正神色激动地说着什么。

“老贾不是和那个女人搞在一起，被别人老公揍了嘛！你猜怎么着，张秋兰不仅不生气，这又上赶着去医院照顾人家去了。”

李婶见众人一脸惊讶的样子，又接着开口，“真的，昨天我给她说，她还替老贾辩解来着。

今天我去医院给我家老头子拿药，看见张秋兰和老贾在医院散步，两个人有说有笑的，可亲密了，还牵着手呢！”

众人听完，倒吸一口气，纷纷开口骂道，真是不知羞。

黎平听得火气直往脑门涌，原来张秋兰昨天那个样子都是装出来的，目的就是博得同情，获得自由。

黎平越是明白，越是气愤，步也不散了，掉头就回了家。

张秋兰在卧室，正抱着手机发语音，一看到黎平进来，赶紧噤了声。

“你还在和老贾聊？你们还没断掉？你知不知道，他在骗你？”

连续三问打得张秋兰措手不及，她有些心虚地低下了头，小声开口，“他给我保证了，以后不会和别的女人往来。”

老贾跟别的女人有染，张秋兰其实早就知道，但她从来没放在心上，毕竟对方有家室。

她在乎的是老贾的经济，看重的是他儿女都不在国内。

老贾优越的条件，无限拉大了张秋兰的容忍度，只要最后两个人能走到一起。

都这把年纪了，情情爱爱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了。

老贾假惺惺的保证，她自然也不全然相信，但那都不重要。

但没想到黎平接下来的一番话，震得张秋兰说不出话来。

7

“都是假的，他没什么在国外的儿女，也不住在我们小区，他根本就是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！”

当初黎平想方设法打探了一番，别人都说老贾是才搬进他们小区的，儿子女儿在国外工作，给他在这个小区买了一套房子。

但是黎平那天却看见老贾从广场撤离后，一个人出了小区。

好奇心驱使下，黎平偷偷跟了上去。

老贾一直走了三四公里，来到一个大商场附近，脱下身上的西装，小心翼翼地放在背包里，然后在长椅上铺了一张报纸就睡了。

黎平整个人被雷到不行，敢情这就是一个无家可归的男人，到处沾花惹草，骗人感情呢！

还好张秋兰没损失什么财产，而且已经决定不再来往，黎平觉得没说出来的必要。

要是张秋兰知道自己喜欢的是一个骗子，还是个乞丐，那得多膈应人。

得知真相，张秋兰整个人半天反应不过来。

她哪里没财产损失？

她存了好久的五千块啊，今天刚被骗了！

上午她去看老贾的时候，老贾说孩子们还没给他打生活费过来，人又联系不上，他自己的钱拿去投资了，想问张秋兰借一万的医药费。

张秋兰心想，舍不得孩子，套不着狼，一咬牙，说自己全身上下只有五千，够不够？

老贾连忙点头，说剩余的他再找朋友借。

实际上，加上黎平昨天刚给的，张秋兰存了差不多两万块，不过，这么多钱，她可舍不得都借出去。

谁知道老贾不仅是个渣男，还是个骗子！

待反应过来，张秋兰捂住被子呜呜大哭。

为了老贾，这个月她实在付出太多了，损失了五千块不说，带孙子也是马马虎虎，为此黎平说过她好几次。

甚至，她为了一个外人，还把自己儿子给骗了。

现在，黎平更有借口赶她回老家了，听说李雅妈妈马上就要过来住几天，到时候这个家里哪里还有她的位置？

她不想回，乡里又累又脏，哪有城里好。

虽然每次吵架，她都威胁黎平说要收拾东西回老家，但是她知道，黎平需要她带孩子。

黎平仿佛也看出了她的心思，开口劝道：“妈，我阻止你，也是为了你好。你要是找一个靠谱的男人，我们也放心，如果找不到，我和李雅也会给你养老，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？”

这么多年来，黎平知道，母亲在他这里从来没找到安全感，才会不断找男人依靠。

他曾经为此埋怨过、恨过，但是这个人毕竟是他的母亲，他只希望，她的后半生能够幸福。

那以后，张秋兰也不再提要回乡的气话了。

她明白了，骨肉至亲才是她后半生最踏实的依靠。

现在她只想一心一意带好孙子，一家人同心协力把日子过好。